（研發部研究員曹琬凌，2004年4月）

「親愛的兒童電視台，可以多播放一些關於藝術的節目嗎？因為我實在很喜歡藝術，也想增加我這方面的知識。另外，能不能把寵物偵探節目移到其他時段播放呢？因為週一與週三我有游泳課。」

這是一封九歲男孩寫給英國國家廣播公司BBC的信，信中，他稱呼BBC為「親愛的」，流露出兒童與電視之間，親密又相互信任的關係。在傳播學者的眼中，電視螢幕猶如家庭中培養孩子社會化的「現代子宮」（modern matrix），扮演了類似父母的角色，不知不覺地影響著兒童的社會認知。

但是，家庭中這樣重要的角色，卻漸漸地成為污染兒童稚幼心靈的來源。在商業媒體為主流的美國，從政府到國會正興起一股「道德重整」的壓力，針對無線電視台與藝人的「開黃腔」加重罰款，在其中一個版本的法案中甚至規定，無線電視台若連續受罰三次，將會自動撤銷廣播執照。

是什麼樣的因素讓美國政府與國會重罰掃黃？2004年2月初美國足球賽超級杯的現場表演，西洋天后珍娜．傑克遜在歌手賈斯汀一抓後，右邊酥胸盡露，負責轉播超級盃的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再三強調這是一場意外，對這次露胸風波絕對毫不知情，許多家長仍對此提出嚴重抗議，而美國聯邦傳播委員會（FCC）也堅持調查該事件。

美國國會參眾兩院自此也紛紛提案，打算修法嚴禁無線電視與廣播的低俗表現，廣播業者若觸法將獲重罰。

內容低俗化，國會也看不下去了

「長久以來，我們曾經警告娛樂產業，聯邦政府實在不願意約束他們的所作所為。」美國共和黨眾議員Joe Pitts說：「但現在，我們只能說，真是受夠了!」3月中，眾議院以391贊成對22票反對，以壓倒性多數通過反低俗法案，把針對廣播業者的罰款提高到50萬美元（折合台幣高達1千6百多萬元），針對表演者也處以最高1萬1千美元（台幣36萬餘元）罰款。並且，這個法案也獲得白宮的大力支持。

無獨有偶的，美國國會參議院也提出另一個更嚴厲的處罰「天價」：廣播業者單次違規可處1百萬美元罰款（約3千3百萬台幣），一天內最高可罰到3百萬美元（約9千9百萬台幣），同時授權美國聯邦傳播委員會（FCC）能視情節加倍處罰，像是電視台能先審腳本而未刪除，或是擁有龐大收視觀眾的節目例如超級杯。

兩種版本都賦予FCC擁有吊銷執照的權力，當無線廣播業者初犯時，主管單位就可以考慮進入撤照觀察程序，連續觸犯3次，就可撤銷其廣播執照。此外，法案也強制主管單位必須儘速處理民眾抗議低俗申訴，眾議院版本限期九個月內，參議院版本限期為6個月。

不論最後哪一個版本獲得通過，華盛頓已經出現罕見的同聲一氣，要求美國無線廣播業者保證提供一個適合家庭收看的時段。

FCC下令髒話止步

根據美國聯邦法令1464條，FCC有權規範無線廣電業者「猥褻、不敬、低俗」（Obscence、Profane、Indencent）內容，FCC於1999年11月18日成立規範局（enforcement Bureau），負責受理相關審查。但在2001年到2003年數以萬計的申訴案件中，FCC只針對其中17件處以罰款。因此，也被國會參眾兩院認為執法不力。

「猥褻、不敬、低俗」（Obscence、Profane、Indencent）三者中，規範程度不同。其中，猥褻（Obscence）指的是「色情言論，在社會一般認定為色情、冒犯父母、或是不具文學藝科學價值三種前提下，被界定為不在美國憲法言論自由的保護範圍內」，無線廣電業者基於使用公眾電波資源，被嚴格要求任何時間都不得播映色情相關情節或言論。

「不敬」（Profane）、「低俗」（Indencent）則限定在非黃金時段播，也就是，只能在夜間10點到次日清晨6點播放。究竟這些內容定義是什麼？FCC也陸續依案例公佈。例如2001年公佈關於「低俗」（Indencent）定義為，「節目內容裡的語言或素材，在當代社會價值觀下認為會冒犯到父母、或是描述情色活動與性器官」。至於「不敬」（Profane）的定義為「會引起暴力憎恨或是冒犯到社會公眾的辱罵言語」。什麼樣的語言會被視為低俗或不敬，由FCC依個案定奪。

2003年1月由美國國家廣播電視網NBC現場轉播的金球獎頒獎典禮，出現了爭議個案。當時，得到最佳原唱歌曲的搖滾樂團U2主唱Bono，在領獎時喜形於色，說出了「F…」的四字髒話，在家庭收看的黃金時段現場播出之後，立刻引起數以百計的抗議湧進FCC，其中以「家長電視委員會」PTC提出的申訴獲得受理，經過FCC規範局審查之後，在2003年10月判定Bono的言語與節目上下文無關，所以不算觸犯低俗與不敬。

不過，在超級杯「露乳事件」之後，FCC駁回規範局原判。在2004年3月18日頒佈新的備忘規範中，FCC認定Bono在頒獎典禮上說出的「F….」的四字髒話，儘管與節目前後無關，但單單這一個字就已經具體描述了性行為，並且構成閱聽者的影像聯想，因此認為觸犯低俗與不敬，業界稱為Bono條款（Bono Rule）。如此一來，等於宣告各無線廣播與電視經營者，若再有內容出現「F….」四字，就有可能受罰。

Bono條款v.s.言論自由

美國1934年傳播法雖然明訂，廣電事業主管單位FCC不得以任何形式審查，侵犯廣電業者的言論自由，也同時確立FCC有權管制猥褻、低俗、不敬的內容。這次Bono條款，凸顯出FCC驅逐低俗內容的決心，卻也引發美國傳播界一場言論自由的保衛戰。

在金球獎頒獎典禮這樣全家收看的時段，眾多美國兒童都是電視機前的忠實觀眾，假如不對Bono出言不遜採取行動，FCC擔心，會有更多這樣的語言在大眾廣播時段出現。「今天的行動，進一步宣示，我們要保護兒童遠離低俗言語。」

廣電業者也不甘示弱，扛起言論自由的大旗，開始反擊FCC的Bono條款。轉播金球獎的美國國家廣播電視網NBC，在收到裁定一個月後上訴，認為FCC嚴重侵害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保障的言論自由。哥倫比亞電視網CBS的老闆維康Viacom、福斯Fox電視台等多家廣電業者也連署，要求FCC撤回成命。

廣電業者抗議FCC政策粗糙而草率，迫使業者必須違背言論自由精神進行言論審查，「FCC想要扮演維持品味的國家仲裁者，這樣的決定已經帶來寒蟬效應」。包括：NBC播放影集急診室的春天（ER），因此決定「霧化處理」一個80歲老婦接受手術的袒胸鏡頭；在葛萊美獎實況轉播時，延後五秒鐘播出，以便審查有無不良內容；美國公共電視PBS紀錄片刪去一個表現受精卵分裂的畫面；部份電台節目主持人與DJ因此被開除；甚至有些廣電台必須將一些歌曲重新剪輯、或根本不播放。

事件可能的發展是，廣電業者向最高法院提出上訴，使華盛頓連串的反低俗執法行動，演變成為法庭議題。紐約時報有評論指出，不少國內自由主義提倡者贊成上訴，而且預判他們會得勝。廣電業者雖然必須符合一定的標準以取得使用電波的權利，但在Bono條款之後，卻必須面對不可靠的變相審查。

相對於無線電視經營者面臨的壓力，有線電視頻道因為未使用公眾電波，沒有受到這次掃黃大執法的波及，無線電視業者也因此抗議不公平待遇。目前，國會已經醞釀提案把有線以及衛星頻道也納入管理範圍，但政界人士預測，可能還要3到4年才可能成真。
不過未來，像是滿口髒話的「南方四賤客」娃娃們，或是主題圍繞著情慾打轉的「慾望城市」，這些有線電視台通行無阻的劇集，如果要在無線電視電視台播放，勢必要大幅「淨化」才行。

打擊髒話下一章

搖滾歌手Bono大概料想不到，領獎時隨口一句話，竟然引起這樣大的後續效應，而且事件還方興未艾。知名搖滾電台DJ Howard Stern以所謂「震驚低俗」（shock jock）風格蔚為風潮，但發言粗俗下流遭到抗議，FCC對播出這個節目的Clear 廣播集團處以近50萬美元（約1千6百多萬元台幣）的重罰，Clear廣播旗下電台稍後宣佈停止Howard Stern的節目。

檢舉Howard Stern成功的湯普森律師，又再接再厲向FCC提出控訴，目標居然是CBS老牌新聞雜誌60分鐘。理由是60分鐘節目中，歌手Mary j. Blige訪談時說了「Shit」（屎）這個字。這也使得FCC必須面對，除了F開頭的髒話之外，禁令是否要跨大到S開頭的髒字。

湯普森律師形容，CBS轉播的超級杯「露乳風波」，猶如美國文化界的911事件，而CBS的老闆維康Viacom集團旗下，不僅有Howard Stern這樣的低俗藝人，又在頻道招牌節目60分鐘中播出這樣的訪談，擺明了是挑戰FCC的淨化政策，特別是以製作嚴謹60分鐘而言，不可能是無心的過失。

色情疾病氾濫、青少年懷孕潮、暴力犯罪猖獗，已經是美國日益嚴重的社會問題，但問題是，色情與犯罪在美國電視節目、電影、流行音樂卻隨處可見。湯姆森律師沈痛地說，當他還在小時候，母親常以「我以你為恥」來教訓犯了錯的孩子，但「現在我懷疑，這個國家的羞恥心已經蕩然無存。」

美國傳播界的現況，不僅是衛道者發出世風日下的感嘆，已經掀起一波波具體行動。言論自由可不可以無限上綱，或者為了保護下一代免受污染，而必須知所節制，猶待進一步判例，來確立何者是最值得捍衛的價值。

電視，會成為污染孩童的怪獸，還是家中親密的陪伴者，由內容來決定。在現今台灣電視日趨劣質的生態中，誰可以還給孩子一個「親愛的電視」？美國縱任商業自由競爭的發展經驗，值得作為台灣未來思考媒體結構之借鏡。

參考資料：

1. Bill McConnel（2004），Indecency Battle Rocks The House and Senate，Broadcasting & Cable，Mar.15。
2. Carl Hulse（2004），House Votes,391-22,to Raise Broadcasters' Fines for Indecency，The New York Times，Mar.12。
3. An Indecent Crackdown（2004），The New York Times，Apr.22。
4. OBSCENE, PROFANE & INDECENT BROADCASTS，FCC Website，available：http://www.fcc.gov/eb/broadcast/opi.html。
5. Dominic Timms（2004），US networks fight indecency ruling，The Guardian，Apr.19。
6. John Eggeton（2004），FCC Gets S-Word Complaint，Broadcasting & Cable，Apr.19。
7. Jack Thompson（2004），Why I Complain About Indecency，Broadcasting & Cable，Apr.26。
8. Messenger Davies（2001），Dear BBC：children's relationship with broadcasters-the consumer child，p.98-100，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