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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集 林宜澐
花蓮對我的影響,大概主要還是童年的時候,塑造我的某些個性,尤其是在青少年成長,或者說是唸花蓮中學那段時間,可能影響比較大。等到你三十歲以後,倒過來你想影響花蓮,你想改變花蓮的什麼東西。小時候颱風過後,整個街道都沒有人的時候,我會爬到我家屋頂,天還暗暗的這樣,哇!那時候真的超喜歡那種感覺,整個街道空空蕩蕩的,天色陰陰的,然後在中華路,我爬到屋頂看著那條路,那種感覺幾乎是我青少年一直到相當的年紀,幾乎是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,我的一個對人生情境的一種主要嚮往。 我認為我整個成長背景,簡單來講就是「街路人」,這個「街路人」它是小市鎮的一種經濟形態,它不像是台北市它是有跨國企業,或是大公司什麼的,但它又不是農村,所以它裡面顯現出來包括人物的個性,你可以看到的人,還有它的倫理道德。農村可能更純樸一點,可能街路人是做生意的,那這中間可能有他信仰的某些倫理道德,那標準可能跟農村不一樣,可是又不像都會,譬如說上海的那麼的靈活。 我家是開店的,以前我家開一家鞋店和服裝店,在中華路就是花蓮市的鬧區,小時候是這樣的一個背景。那這個東西跟台灣文學裡面的很多經驗並不一樣,我一直很納悶就是說台灣好像比較少人去寫這個所謂「街路人」的這種經驗,所以你問我,我的小說裡頭這樣的人物是那裡來的,可能跟這樣的經驗有相當密切的關係吧。的確你在鄉土文學前後那些作品中,很少看到有作品描寫這種店面,這種街路人,他們跟農村又非常的不一樣,包括他們的經濟基礎、倫理道德、思考邏輯種種的很多都不一樣。但是我覺得各縣市都有類似這樣的一個街路,小市鎮的街路人這個階級,為什麼沒人寫?這個都是工農兵,為什麼不能加個小商人呢?小小的商人。譬如說花蓮新站那邊,我就極感興趣!其實那邊一堆人,一大托拉庫的人都在那邊,他們經營的行業跟花蓮經營的許多主流行業都不一樣。譬如說電動玩具場、保齡球館、一些甚至酒店的什麼,反正就是很奇怪,有時候半夜會聽到槍聲的那種。 談到我鍾愛的音樂,有一次我看到薩伊德說:「基本上音樂是沉默的藝術」,我看到這句話的時候,淚流滿腮。文章、文字基本上是沒有聲音的,但事實上音樂是比它更沉默,因為文字基本上常常牽涉到一些觀點,然後在爭論或什麼的,其實蠻吵的。爵士樂常常讓我有一種驚訝的感覺,所謂驚訝最主要是和聲這種東西,譬如說,就是說有很多和聲的東西,你會很訝異怎麼會那麼smart,那麼的聰明,會把這幾個音放在一起,造成這樣的一種感覺,那我真的非常感動。 音樂基本上就是沉默的,它完全沒有在跟你爭辯什麼,它就是呈現這樣的一個東西,然後這個東西本身令你訝異,令你狂喜令你什麼的,因為音樂這個東西,每一個藝術形式都是一樣的,都設限於某種它社會的背景、歷史的背景。所以簡單講,在台灣早期學音樂的,根本沒有環境的情況下,他被當成吹鼓吹那種。 那我的小說「爵士春秋」中的摩利桑那種角色,其實只能說是一個有天份,而被埋沒的一個台灣那時候的一個音樂人,可能的一個音樂人這樣,那因此他只能往那個較低的階層流動,不是說那個階層是我嚮往的生活形式,不見得是這樣。後來我才發現,與其說我喜歡這些人物,不如說喜歡這些人物的位置,那這位置的意思是,比較卑微的不起眼的在社會邊緣的這些人物,那他們的一個吸引我的就是說,因為他們在邊緣,所以沒有人去干涉他們,去約束他們,是這種東西讓我覺得我會嚮往。那這個東西在現實上,他們其實不是那樣瀟灑的,至少一個作者,他常常會有意無意的賦予所謂的幻想,或想像一種無上的力量,當你想到那裡,你就已經到那裡了。 所以當你很窮的時候,你可以用幻想來解決你的貧窮,那幻想有時候可以解決一些問題,有些人是用實際的方式,解決一整年的問題,譬如說他做一個動作他一年之內就沒有問題,有些人甚至解決一輩子。那比較窮苦的人,他們只能解決三秒鐘,五秒鐘也好,很卑微的一個期待吧。在現實上,他們能用的唯一方法就是幻想,所以這樣聽起來也許會更悲哀,當你看到後面的幻想的時候,你會覺得更悲哀,因為他只能用幻想去處理一些問題,然後你會發覺說:狗熊一定多於英雄人物。 那你真的可以把他放大來看,整個人類的命運其實類似這樣,其實人能夠做的事是很有限的,我們以前相信說,雙手萬能,人定勝天這種東西,後來我發覺太多事情我們根本沒有辦法,事實上很多是被決定的,尤其說當你面對地震這種東西的時候,你所能做的是什麼呢,你就是蹲著等待地震,而且你還是蹲著,用一種最猥瑣的形象去等待地震,你不能對抗,只能等待而已,你完全是被動的,而且是蹲著很卑微的這樣,這裡面沒有任何的英雄形像,人類的正面的形像,在那一剎那全部被一筆勾銷。我覺的那個形象還滿有趣而準確的,就是說蹲著等待地震。 政治其實有它跟民生直接相關連的那一面,你做得好的確是造服人群,但是問題是,也許是民主制度的某種吊詭,或者是其實傳統專制制度也可能有,就是說那個位置只有一個的時候,就延伸到很多權力鬥爭。這樣的問題,那民主制度只不過是在這種必然的惡中,讓它有產生一些必然的善的可能性存在,所以它必須存在,但是你又必須嘲弄它,在小說裡面出現政治人物,我就忍不住想嘲弄一番。前一陣子,就是為了八掌溪的事情,不管說是推卸責任也好,或者是要把人家鬥下來也好,各種角力在進行的時候,我們每天看這種新聞很多,包括報紙、電視,看到的都是這種東西,我記得就是那幾天,自己有一天晚上睡不著,就坐下來,打開電視一看剛好就是大聯盟,美國大聯盟那個棒球賽,那剎那間,又是感動的差點淚流滿腮,就是說你突然覺得,這個才是你要進來的世界,相對於我們說前面那種政客在那邊鬥來鬥去的,那樣的一個實在是令人厭惡的世界,那球場可能是真的一個美好的世界。 「夏日鋼琴」這本小說最早是在某種心情下,寫了一兩篇那樣的東西,就放著,然後隔了大概至少三年,突然有一天拿出來看了那幾篇之後,覺得好像還蠻有一點意思,就決定說繼續把它完成變成一本書這樣。後來大概就找到它的節奏,那種文字的感覺,然後就接連寫。那時候刻意在花蓮的報紙發表,自己的一個家鄉的媒體,整個的過程覺得很好,然後就把它弄得大概四十幾篇,編成那一本書。 我想以後也不會寫這種東西了,這種style的東西就是一次,嘗試一次這樣就夠了,就這樣小小一本書就對了,再寫也沒什麼意思,我也不會再去寫同樣的東西,再寫就有一點耽溺,我在想就這樣剛剛好,很薄幾萬字這樣的一本小書。所以文字的妙就妙在這裡,它的空間就是在這裡,如果你說紀錄片,好你一個攝影機來拍,你可能要加上一些濾鏡啊什麼之類,改變攝影機拍出來的東西,文字基本上當然不需要這種東西,它這種作用,轉化、扭曲變形,或者膨脹、縮小這種東西,在文字本身去完成它,那文字本身就有留下那樣的空間,所以你永遠不會在現實裡面,真的找到一個某某人筆下的花崗山,某某人筆下的哪一個地方,永遠不會!所以文學本身應該是獨立的一種邏輯吧!它由現實出發,但是它終點不是回到現實,它從現實,就好像一個墊腳石,它就不知道跳到那裡去了,真的是這樣子! 就像說一個音樂來講,一個和弦它有最基本的三個音,你說十根指頭下去,一個和弦,但它最基本就是那幾個音,其它的就是高八度高十度,幾個指頭跑來跑去但它最基本就是那三個音,那三個音你抓到的話,那整個和弦感覺就出來,你不需要那麼多音在裡面,基本上是這樣。那我一直在思考這樣的問題,譬如說巴哈的無伴奏小提琴組曲,它改編成交響樂,由整個交響樂團去演奏,好像也沒有增加太多東西,那無伴奏小提琴,只是一個四條弦的小提琴樂器,然後它整個出來音樂的豐富,居然可以跟一個交響樂團相抗衡,那它一定有掌握到某種的,基本的什麼東西,其他是多出來的,有可以,沒有好像也沒關係,最重要的已經被掌握到了,這就是我所謂的簡單啦!這簡單很困難,因為你要知道,有什麼東西在那裡。 葛拉斯他寫「我的世紀」他用一百篇短故事寫一百年,對不對?那你說這一百年世界發生多少事情,那你一定找到那個事情,第一個你要找的非常的很妙,就是說用這件事情來呈現那一年的風貌是對的,你要找的很妙,然後你要表達的非常準確,你只能寫一千多字,一千多字一百篇,加起來就十幾萬字,所以一本書就是那麼多東西,所以我那時候,自認為就是說在後來,有一些小說裡面,我有做這樣的思考,而且有做這樣的努力讓它簡單化,但是好像別人看不太出來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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